在火車上遇到的九個人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最後一天)

K81 列車上的遊客不多,大部分乘客都是跨鎮去渡假、探親或工作的當地人,有的只坐一個站,有的會坐四五個站,有的也會坐上一整天。但無論如何,像我這樣一路坐到莫斯科的人,實在寥寥可數。 於是,坐在上舖的我,每天就這樣擔天望地,看著人們進進出出、上上落落,而不懂俄文的自己,就像局外人般,靜靜地觀看著「樓下」的悲歡離合。 第一晚,與我同房的是一家三口的俄羅斯家庭。女兒看樣子不過十歲,一家三口就溫馨地在「樓下」玩紙牌遊戲。我沒有說要加入,他們也沒有邀請我加入。於是,我就坐在上面,帶著一點點羨慕,默默地欣賞著他們的「天倫樂」。 第二天傍晚,一家三口下車了,而我的同房,就換成了一個看上去約三十多四十歲的俄羅斯男人。四人包廂裏只剩我們兩人,我就連忙跑下去「霸」一「霸」久遺了的下舖,抓緊機會托著腮看一下沿途的風景(上舖看不到風景呢),聽聽歌,寫寫字。 但接下來的整個晚上,我好像再也沒有看到這個男人了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他就離開了包廂,站在走廊盡頭處講電話,然後一講,就一整個晚上了。還記得,每次經過走廊時,我都會被他那副嚴肅的神情嚇怕。我猜,他大概是在電話裏頭解決一些很麻煩的事。 隔天早上醒來時,俄羅斯男人已不見了,換成了三個穿著西服、去 Kazan 公幹的俄羅斯夥伴。這次,其中一位女生看樣子跟我差不多大,會說幾句英文,待我也算是友善,偶爾還會對我微笑點頭。 那個下午,我們更一起在火車上吃了頓午飯,而我也看了一遍他們打算在 Kazan 的會議上發表的工作簡報。縱使我們都沒聊太多,但我還是覺得,彼此之間是有一種緣份,一種說不出的默契。只可惜,再過不久,又看見他們在收拾行裝預備下車了。 三位工作夥伴下車後,我的同房換成了一對情侶(天啊,這是我最不期待的畫面)。他們倆進房間時,看到我坐在上舖,男生馬上皺了一皺眉。而作為電燈泡的我,也不會那麼笨地呆看著他們在「樓下」親嘴,於是就馬上拿起了手頭上的書本,離開房間,打算坐在走廊裏看書。誰知到,還不到一個小時,那個女的就忽然大力地推開門,頭也不回地往走廊的盡頭處走。 我還期待著那個男的會追出來,但他沒有。只見他獨自留在房間內對著窗喃喃自語,還越說越大聲,越說越激動,我就99%肯定,這兩人是在吵架。 然而,大半天之後,這對情侶又下車了。還記得下車前,那女生回來收拾行李,也不忘兇狠地瞪了那男生一眼(完全漠視我的存在)。直到離開的一刻,兩人還是一句話也不說。真想不到,倆小口明明是手牽著手甜甜蜜蜜的走進車廂,卻居然是黑著臉的離開。 看著樓下的種種畫面,在地球上活了二十多年的我,忽然回想起生命裏遇過的每一位過客,並每一段緣份。有的明明如煙火般璀璨,卻只能留住片刻;有的看似平平無奇,卻還是能像細水般,長流一輩子。 我想,一個人旅行,其中最棒的一部分,就是能讓自己偶爾當一下「局外人」。因為實在有太多事情,當身在其中時,就會忽然開始忘記欣賞它的美。唯獨是自己一人時,才會不自覺地渴慕聆聽週遭的聲音,渴慕觀察那些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的互動。 然後才發現,這些本來屬於別人的故事,原來就像一齣戲,也像一本書般,不管我喜歡或不喜歡,還是會留下了幾句深刻的對白,一路上滋養著自己的心靈。 (很可愛的甜姐兒- 菲林:Fujifilm Premium 400) (走廊盡頭,是我在車上認識的泰國朋友。 不過,與其勉強交談,我們兩人都比較喜歡獨自坐在窗邊看看書,寫寫日記。 菲林:Fujifilm Premium 400) (火車上的時刻表 . 每天就看著它過活 – 菲林:Fujifilm Premium 400)

流浪者之歌

香港下了一整個週末的下雨,讓我想起了在伊爾庫茨克遇見過的「他」。 還記得初次遇見他,是在青旅的交誼廳。 那時候是凌晨時分,我剛下火車,經過一輪慌亂之後終於找到青旅,天還下著毛毛雨。 在青旅的前台辦完入住手續之後,職員就讓我先在交誼廳小休,因為青旅客滿,要待到清早有人離開時才可以check in。 我於是乖乖地把行李卸下在交誼廳的一角,找了一個看上去挺舒服的沙發位置,打算小睡一下。 誰料我才剛閉上眼睛,耳邊就傳來一把低沉的男聲:「Where are you from?」 這個問題已聽慣挺熟,所以我也不以為然,只稍微把沉重的眼皮睜開了一下,隨便回了句「I am Hong Kong。」 聽到問話者也沒有回話,我也懶得用力氣說什麼,就這樣讓空氣變成死寂,然後就開始沉睡過去了。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,天已經亮了,太陽狠狠地曬到我的臉上。 「Your bed is ready!」 耳邊傳來櫃檯姐姐的聲音。 「Thanks。」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,有點驚訝原來自己在公眾地方的沙發上也可以睡得很香甜。 把行李收拾好之後,我就拖著身軀走入房間。關門之際,不在意的回頭一看 ---- 昨天那跟我說話的「他」依然躺在沙發上,維持著同樣的姿勢,睡得有如旁若無人。 忽然很好奇他是何方身聖,是哪個國家的人。 驟眼看他的五官和衣著,倒是潦倒中帶點剛烈,像中歐國家的人。這樣一說,我忽然掛念起幾年前在比利時工作的捷克同事。 把東西安頓好以後,我決定往外走走,進城裡逛逛,順便去超市買點補給品。出去的時候天空還放晴,所以我沒有帶傘,但回去的時候,居然下起了滂沱大雨。 我於是抱著三包冷藏火腿,手足無措地躲在超市門外的屋簷下,暗暗地祈禱烏雲能快點散去。 我不喜歡下雨,素來都不喜歡下雨。 下雨總是讓我想起心坎裡不想回首一些往事,然後心情就會灰了一灰。我凝視著雨水粘著屋簷的帳篷邊,超過了可以承受的重量,然後就一顆一顆的掉下來了,重複又重複,看得出了神,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從眼前走過。 咖啡色衣服,白色長褲,黑色布鞋 ---- 是他,是昨晚在沙發上跟我說話的那位「他」。 只見他兩手空空,沒有撐傘,卻是很從容的讓雨水打在它的頭上,保持著悠閒的步調走下山坡。這個時候,我才有機會好好地從頭到腳觀察他一下 ---- 原來他的頭髮長到手臂處,咖啡色的衣服上破了幾個洞,臉上還留著長長的鬍子。看樣子,像是一個窮遊世界已經一段時間的背包客。 看著他的身影在大雨中漸漸遠去,我也趁著天色開始漸漸放晴,踏上回青旅的路了。 那個傍晚,天氣一直時好時壞。看著窗外烏雲密布,我也再沒心情出外吃飯了,決定吃掉剛剛買下那三包火腿,填飽肚子就罷了。 走進廚房切火腿的時候,身邊忽然有一個身影略過。一看,原來又是「他」。這回他的右手插在咖啡色衣服的口袋裡,左手拿著一塊麵包,看樣子是在廚房裡找東西喝。 我倆一直沒有說話,但直到他快要離開廚房的時候,我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:「Where are you from? 」 他緩緩地回過頭來,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可笑,沒有正視我,只是用手指著自己,再指著這裡,然後說:「Here。 」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。 第二天清早,我從房間裡走出來,沙發上再看不見他的身影了。 後來聽前台的姐姐說,才知道他原來是青旅的常客。每隔一段日子,就會來青旅住。夠錢的話就住進房間裡,不夠錢就付約十多元港幣,睡交誼廳處的沙發。這樣的習慣,已經維持了好幾年。 「他沒有家的嗎? 」我問前台的姐姐。 「不知道。 」她攤攤手說:「但我們老闆也算很對他很好了,外面的青旅一般都不會收留這種人。」 聽她這樣說,我忽然覺得,昨天的我還把他當作一般的背包客,實在可笑又無知。 […]

再見,伊爾庫茨克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五天)

火車開走,我再一次站在窗邊,看著月台的時鐘變得越來越細,暗暗地跟伊爾庫茨克(Irkutsk),這個我待了五天的地方,說再見。 窗外下著滂沱大雨,而我也因為剛才在大雨中狂奔去車站而渾身濕透。不過,我沒有半點愁煩,反倒覺得很輕鬆。因為,我終於能離開這個沒讓我留住太多快樂的城市。 這次坐的是俄鐵的 K81 列車,從烏蘭烏德(Ulan-Ude)出發,又一個四天三夜,開往莫斯科(Moscow)。車廂的間隔與設施跟之前坐過的 K19 列車差不多,就只是走廊裏的地毯和房間內的臥鋪,換成了一種微醺的深紅色。 沒有上一程的好運,我這次買到的是上舖。上舖,除了意味著要爬上爬落外,對我而言,最麻煩的,就是沒有桌子可以用。上一程太幸福了,已經習慣了在桌子上寫字、畫畫的我,看來,要另覓我的小空間了。 剛上車的時候,包廂內就只有我一人。但幾個站之後,又有一家三口的俄羅斯人加入了,剛好塞飽了這個四人的包廂。 而我,不會俄文,又不是家庭的一份子,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包廂內的異類。 這個俄羅斯家庭也沒上次的那位大叔友善。我有試著跟他們溝通,向他們報以微笑,卻沒得到太多的反應。看見他們在「樓下」邊吃薯片,邊玩紙牌遊戲玩得忘形,我也想起了和家人旅行時的種種時光。 看著別人玩得快樂,自己卻無所事事,確實是有點無聊。我唯有打開我的旅行札記,帶上耳機,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裏,迅速地寫了今天日記。 寫著寫著,突然覺得,一個人的鐵路旅程,與其說是身體旅行,其實是一種思想上的旅行。火車上縱使日日如是,基本上連手與腳也懶得動,但思想卻不一樣。她還是會在沈寂中拼命尋找方向,在變與不變之間,嘗試找到屬於她自己的旅行方式。 後來,我翻開了一本一直在鐵路上閱讀的書,看到了挺深刻的一句: 「Enjoyment appears at the boundary between boredom and anxiety, when the challenges are just balanced with the person’s capacity to act。」 這句話就這樣靜靜的停留在我的腦海裏,直到我在不知不覺間,進入夢鄉了。

孤單,是一個人的狂歡?

(貝加爾湖上的麵包店。) 「為甚麼想去奧爾洪島(Olkhon Island)?」記得出發前,有人這樣問我。 「沒什麼特別原因。」我說:「只是覺得貝加爾湖很有名,想去看看湖上最大的島嶼。」 那時候的我,確實是這樣想。 其實,我對貝加爾湖的憧憬,來自小時候看過的一幅畫。記得畫裏畫了一片藍,中間有一艘小船,船上有一頭牛。那時候我就好奇,為甚麼牛會在船上呢? 那時候,畫室的姐姐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,只告訴我,這個湖在西伯利亞,叫貝加爾。 而貝加爾湖給我的第一印象,是在火車上。那時候,天是一片藍,水也是一片藍。可能是因為湖水很深,那種藍,確實有別於我過往看過的湖水藍。 我不曉得該怎樣形容,但那時候,貝加爾湖給我的印象,就是動人,然後就像她深不見底的湖水一樣,動人中又帶了點神秘。 誰料,從伊爾庫茨克坐車又坐船,長途跋涉來到奧爾洪島後,一切卻不一樣了。 天氣不似預期,天是灰色的,湖也變成灰色了。島上小鎮 Khuzhir 沙塵滾滾,霧氣瀰漫,在外面才走了一圈,我的背包就被套上了一層泥黃色。 我也不希望心情這麼容易被天氣影響,但貝加爾湖的當初留給我的那份動人,就隨著天氣的不像樣,換成了一種淡淡的憂傷。   到埗後的第一個晚上,我獨個兒走到湖邊,靜候著天色入黑。我摘下了耳機,靜靜的,只想聽聽潮浪拍岸的聲音。突然,有兩個吃著烤魚的俄羅斯人走過,他們也略懂英語,所以我們就寒暄了幾句。 「You are alone?」長得比較高的那個男生問。 「Yes。」我點點頭。 「Why are you alone?」他繼續問。 他的這個問題,我真的有點不懂回答。「Because I’m traveling alone!」,我勉強回他。 他笑了,然後向前走了幾步,指著湖面,回頭對我說:「Lake Baikal,Romantic。」 我點點頭。然後他繼續說:「But alone,not romantic。」 「…….」好吧,這讓我更難堪,更不懂回應了。 「Being alone can be romantic。」為了終止這段對話,我隨便說說而已。 說罷,他們倆走了。 本來看著灰濛濛的湖水與天色,已經夠頹廢了。誰料,被他這樣再說一說以後,我的心情居然由頹廢進化成一種說不出的寂寥。我不知道我為甚麼要在意別人的一句話,但現在的我,就真的覺得四周很寧靜,寧靜得太過分了。 我閉上眼睛,再也聽不到潮浪聲,聽不到蟲鳴鳥聲,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。 那個晚上,我在湖邊多待了三十分鐘後,就忍不住回 hostel 了。還記得,我呆呆的看著那了無盡頭的湖面與那漆黑的天幕緊緊接連,沒看到繁星,卻想起了過往曾經與我一起旅行的每一位。 家人、朋友; 路上認識的、認識了很久的; 一起旅行了一天的、一起旅行了一個月的…… 那些回憶裏的片段,就這樣,在我的腦海裡,完完整整地播放了一次。 這個晚上,大概是我這幾個月旅行以來,最想家的時候了。 (貝加爾湖上的轉經塔。菲林:ilford xp2 super)

西伯利亞的巴黎

(伊爾庫茨克市內電車 .  菲林:ilford xp2 super ) 伊爾庫茨克(Irkutsk),鐵路上離貝加爾湖最近的城市,號稱「西伯利亞的巴黎」。 聽到這名字,我不禁想起了剛去過的「南美巴黎」 – 阿根廷的布爾諾斯艾利斯。真想不到,兩個星期前,我還在那邊踱步,吃著牛排,感受著那熱情的探戈與球賽,但現在,我已經在地球的另一端了。 忽然間,回憶的片段與現實交疊了。走在伊爾庫茨克市中心的卡爾馬克斯大道(Karl Marx Street)上,腦海居然掠過了布爾諾斯艾利斯七月九日大道的影像。天啊,可能是剛看完《春光乍洩》的關係,太想念布市了。 在伊爾庫茨克市待了兩天多,它並沒有像布爾諾斯艾利斯市一樣,討得我特別的喜愛。可能是天氣關係,總覺得這個城市很冷冰冰。道路很寬闊,但街上的行人相當稀少,人與人的距離也就很遠。 這城市唯一讓我留戀的,就是它的規模 – 它是一個能徒步逛畢的城市。雖然我下榻的 hostel 與市中心分隔在安加拉河的兩端,但由於城市不大,從 hostel 走到市中心那邊,也只三十到四十五分鐘而已。 所以,在伊爾庫茨克的兩天,我每天都在走路。先從火車站那邊過河,再沿著主街道列寧街(Lenin Street),走到盡頭的基洛庫廣場。然後繞過廣場旁邊的政府大樓,來到背面的二戰紀念碑,再往前方的安加拉河畔走,看看河畔的教堂群。 安加拉河畔有一座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紀念碑。聽說這位亞歷山大三世,就是讓西伯利亞鐵路破土動工的那位。我於是在他的碑前停下了腳步,急忙多看了幾眼。 就這樣,沿途偶爾停停看看雕像,替不同顏色的西伯利亞木造老屋拍拍照,走走逛逛,又一個下午了。

初遇貝加爾湖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四天)

俄羅斯是世界上土地面積最大的國家,所以西伯利亞鐵路上,也劃分了好幾個時區。 火車一路向莫斯科方向行駛,時間就一路在後退。雖然自己對時差已見怪不怪,但這一次,還是覺得蠻不自在。可能是太空閒了,突然多了一小時,突然又多了一小時,總錯覺火車在往後行,覺得時光在悄悄地倒流。 然而,火車上的第四天,我終於「jet lag」了。(啊不,火車上應該不叫「jet lag」。該怎麼叫呢?「train lag」?「rail lag」?) 張開眼的時候,看看手錶,才凌晨五時。本來打算去梳洗一下,但火車已停靠在烏蘭烏德(Ulan-Ude)站,洗手間的門也上鎖了。 烏蘭烏德,布里亞特共和國的首府。別人都說,它是蒙古味道很濃厚的西伯利亞城市,也是中俄蒙三國營商的要地。於是我頭髮也懶得梳,鞋也懶得穿,就穿著拖鞋,出去逛了一圈。 步出火車站的時候,遇上了昨天過境時認識的天津男生。唸歷史系的他,很興奮地跟我說了一遍烏蘭烏德的歷史。從農村小鎮,到哥薩克的要塞,再因著與中蒙兩國經商,成了西伯利亞平原上的大城市,他說得津津樂道,我也像上了一堂歷史課。 火車在烏蘭烏德停留的時間不多,所以我買了些小吃,拍了幾張照片,就趕忙跑回去上車了。 火車開動後,我拿著剛買的麵包和火腿,弄了個三文治。吃著吃著,又睡著了。再醒來的時候,就是同房 Sasha 突然大聲呼喚我的名字「Victoria!(俄羅斯口音)」的時候了。 我慢慢的睜開眼:「Yes?」。 「Baikal!」他指著窗外說。 我連忙爬起床,看出窗外,只見到一大片藍 - 淡藍色的天空,和蔚藍色的湖水。 天啊,這就是西伯利亞原野上很有名,被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的貝加爾湖(Lake Baikal)了。這湖也大得要命,完全看不見邊界,不愧為亞洲第一大的淡水湖。 火車緊緊地貼著岸邊行駛,離湖面是多麼的近,彷彿湖水也能觸手可及。車身一拐彎,回頭會看見那無盡的車軌,和貝加爾湖那蜿蜒的海岸線。湖邊的青草地上,還長滿了淡紫色和粉紅色的小花。 我看得傻了眼,拿著相機不停的拍照,感覺就像突然上了一艘船,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,慢慢地航行著。 不過,火車駛過貝加爾湖,就意味著,離我下車的地點伊爾庫茨克(Irkutsk)已經不遠了。雖然我在伊市待幾天後,還是會再上路,但也許,就再也不會遇上這一班車,這一個座位,和這一群人了。 想到這裏,我忽然有一點點落寞,有一點點捨不得。 擁有的時候總覺得平平無奇,放手的時候卻又紅了眼眶,想不到這趟鐵路歷程,也如是。 (相片攝於火車上)

忘記時間,原來是一門藝術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三天)

「忘記了世界這分鐘,跌進了這愛的裂縫 …… 」 耳機內播著陳奕迅的歌,是那熟悉的歌詞與旋律,讓我放下了手上的書本,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的風景。適逢日落時分,大草原被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,像一幅水彩畫。每次看到這樣的風景時,我都會暗暗地祈求這一刻會是永恆,讓我能留住這一剎那的感動。 但火車開得快,風景就流逝得更快。 不經不覺,這已是我在西伯利亞鐵路上看的第三個日落了。其實,如果沒看到日落的話,我都快忘記時間了。 在火車上,時間是個很抽象的概念。日與夜,對我來說也沒太大分別。除了過關的那個清晨外,沒人沒事會迫我起床,沒人沒事會迫我吃飯。每天,我依舊的看書、畫畫、寫字,累了就睡,餓了就弄杯麵吃,或是到餐車走一趟,豬一般的生活。 在火車上,時間也是很混亂的一回事。若你問我現在幾點,我會搖搖頭說不知道。因為隨著火車駛進了俄羅斯後,時區好像一直在變,時間一直在往後行,我也跟不上了。就像過往的幾天,我一直活在北京時間裏,但今早過境後,突然發現時區已變換,上午八時多變成了凌晨四時多。明明只是十分鐘路程之隔,明明窗外還是掛著同一個剛升起的太陽,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,時間怎麼能一下子倒後了四個小時。 我拿著手錶跑去問車務員,他冷冰冰的回了我一句「moscow time」。我再對對 iPhone – 不對啊,這絕對不可能是 moscow time。然後又問了另外一位火車上的員工,他把手錶舉起給我看,oh god,又是一個全新的時間,我唯有宣告放棄了。 從小到大,我都不算是一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。只是,在地球上活了二十多個年頭,還是不得不與時間框框做朋友。畢竟歲月不饒人,「一吋光陰一吋金」,在香港土生土長的我,少了一分鐘,也怕會錯過些甚麼。 以前,我都被時間牽著、追著,甚至推著走。現在,時間居然狠狠的把我一撇,任我如何拼命的尋找,她還是躲起來。我才發現,我居然有一點點感到不是味兒,居然有一點點想念被限時限刻的日子。我才發現,原來要學會忘記時間,也是一門藝術。 我拿出了紙和筆,寫下了幾行看似很不合乎現實的字: 「在失去方寸之先,如何在看似完全相同的環境和事物內,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?」 「每天坐在同一個包廂內,看著同一扇窗,蓋著同一張棉被,如何不至迷失,卻又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步調?」 寫罷,我覺得自己像上了太空,去了別的星球。我想起了電影《Interstellar》裏的一幕 - 當兩位主角從海嘯星球回到太空船時,看似只過了幾個小時,但留守的同伴對他們說:「你知道嗎?我等了三十多年了。」 火車上的一小時,就像我平時的一整天。 所以,可能我這一輩子,就只有在西伯利亞鐵路上的這星期,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了。

我的第一位俄羅斯朋友

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三天。 正當我睡午覺睡得香甜時,突然有人把車廂的門推開 - 我終於有同房了。已兩天多沒說話的我,突然看到人類,馬上嘗試打個招呼。但他看著我,好像聽不懂,只回了我一堆俄羅斯文。 好吧,他是俄羅斯人,不會英語,我又不會俄語,看來我們就不用溝通了。接下來的十分鐘,我們都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的面對面坐著。 然後,我決定嘗試介紹自己,於是說了句簡單英文:「hi,my name is victoria」。他看著我,搖搖頭,表示聽不懂。鐵路上沒有網絡,想依靠偉大的 google translate 也不行。 我唯有翻開了旁邊的 lonely planet 最後幾頁的《基礎俄語》,賣力嘗試讀出「my name is xx」字樣的拼音。然而,我顯然讀得很錯了,他聽得一頭霧水。我唯有把那 lonely planet 放到他面前,指著「my name is xx」那行給他看。最後,他終於點頭微笑了,回了我一句「меня зовут Sasha」。 哈哈,Sasha 你好。真想告訴他,你是我的第一位俄羅斯朋友。 及後與 Sasha 的相處也挺有趣的。 有一次,他突然指著檯面跟我說:「Kuste(我胡亂拼的)」。我搖搖頭,表示聽不懂,但他還是不斷地重複說「Kuste」,前後至少三十次。我呆呆的看著他,真的聽不懂,他就放棄了。 又有好幾次,他知道我喜歡攝影,就指著我的單反相機叫我教他用。我完全不懂俄文,他又完全不懂英文,我就指手劃腳,嘗試教他調光圈和快門。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聽得懂,不過後來他就拿了我的相機,拍下了幾張「代表作」。 Sasha 也是一個很愛分享的人,常會跟我分享他手機裏的照片。在他的照片裏,我總能看到俄羅斯的四季:他穿著厚衣服在河邊釣魚、帶著草帽在莫斯科紅牆前留影、在一間小木屋前與紫色的花海合照、穿著軍裝在郊野狩獵 …… 「Russia!Russia!」Sasha 指著照片興奮的說。 我點點頭:「Yes,Russia is beautiful!」,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呢? 下車的時候,我們交換了電郵(但他的電郵是俄文的,我完全不懂得怎樣打進電腦),我答應了他會把照片發給他,然後他看著我,沒說話,只是不停地微笑著點頭。  

從滿洲里入境俄羅斯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三天)

清晨四時,火車緩緩駛進滿州里站,也就是傳說中的中俄邊境。我們要先在這裏出境離開中國,然後十分鐘後,火車會到達另一個叫 Zabaikal’sk 的地方,再入境俄羅斯。 由於每次火車停站時,廁所都會上鎖(據說是因為不想大小二便留在月台路軌上),我和同車的人就提早爬起床,抓緊時間梳洗。 本來還以為,坐火車過境跟坐大巴過羅湖境一樣,要下車過海關。但原來,我們動也不用動,乖乖地坐在包廂內就可以了,因為海關、入境處和衛生部的職員都會上車逐卡逐卡的檢查。 這次過關還算順利。唯獨是俄羅斯入境處職員來查我的護照時,居然說我的英文 first name 太長,手頭上的儀器輸入不了,要下車叫另一位職員過來幫忙。 然後,過中國境時,又遇到一位很奇怪的武警。他忽然走過來我的車廂,問我是否一個人去旅遊。我說「是」,他就問我有沒有紙和筆。我點點頭,然後他就忽然問我今年幾歲,還叫我把電話號碼和名字寫在紙上。我馬上寫了,還以為他要查些甚麼。誰知到,他看到那是香港的電話號碼時,居然叫我順道把QQ號和微信寫在紙上。我說我把號碼忘了,他就搖搖頭,然後離開了。之後,火車到達 Zabaikal’sk ,武警也下車了。直到現在,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。 火車到達 Zabaikal’sk 後,所有乘客都要下車,在車站裏呆待五個小時,等待火車換軌。只可惜,車站就只有一家商店和一家餐廳,無論我如何地吃完又吃,時間還是過得很慢很慢。 直到此時,我才發現車上的遊客是多麼的少。基本上,孤身一人來旅遊的,暫時就只有我一個。而同車的,除了寥寥可數的情侶或家庭遊客外,都是奔波邊境工作的一群。他們都長著中國面孔,卻會說流利的俄語,真厲害。 也是直到現在,我才感受到,不懂俄文會有多刺激。之前在南美洲,雖然不懂西班牙文,但由於西文與英文的二十六個字母也相似,還能勉強把地方名拼和唸出來。 現在來到俄羅斯,換成了一堆圖畫般的文字,即使是看熟了的英文字母,發音也完全不同。例如俄語裡的「p」發「r」音,「C」發」s」音,「B」發「v」音,對先學英語的我來說相當混淆視聽。我在車站裏,只是嘗試叫杯茶和買枝水,也失敗了。不過,也沒關係,語言不通而已,我還有一雙手,還能指手劃腳。 過關弄了大半天,回到車上,又繼續上路了。

休息,是為了走更長的路 (西伯利亞鐵路上的第二天)

在火車上的第一晚,並沒有睡得很好。我在朦朧中醒了好幾次,有時候是火車剛好停了站,被熱醒了;有時候是同卡車廂內的小孩突然尖叫,被吵醒了。原來,要在搖晃中睡得香甜,也是一種適應。 到我真的決定要張開眼睛時,火車已經到達瀋陽了。我把頭探到窗邊,看著那熟悉的車站,想起了之前曾與一堆朋友從大連坐火車來這邊玩。回憶是多麼的若即若離,那段青春,原來已是四個年頭前了。我刷了牙、洗了臉,回到自己的車廂內,弄了一杯 lipton 奶茶來頂一下我對茶餐廳早餐的「癮」。我把車廂門大開,打算讓經過的人找我聊天。不過才過了一會兒,我還是忍不住把車廂門關上。原來,我的心底裡還是非常的渴慕獨個兒的寧靜。 我於是翻開了畫簿,也差點忘了小時後的自己曾做夢要當插畫家。這樣一想,旅行確實讓我重拾了很多以往,就像是那時候愛上攝影,最近重新愛上寫作,現在開始慢慢愛上畫畫一樣。 我突然渴望這趟鐵路歷程是永久,那就永遠都不用面對香港社會的單一化、競爭和壓力了。不過,作為這世界裏的一份子,我想,我的志向並不會是「避世」到永遠。或許,休息過後,我會想得更清晰,也有力氣走更長的路了。